从“虾”胡闹到“徐志馍”— 趣味趣说
|张智辉巷口那家海鲜龙虾店,一直很火。吸引顾客的,倒不全然是那膏腴肉嫩的小龙虾,而是它那份不期而遇的诙谐。店里的包间,并非寻常的某某“雅间”或“包厢”,而是一连串令人莞尔的谐音梗:“虾”趣、“虾”说,最里间,赫然写着“虾” 胡闹三个字。及至入内,四壁倒也并非一味“胡闹”,有名家书法作品,有游虾图,笔意灵动,亦有精巧的虾摆件,于灯光下漾着温润的光。原来,这“胡闹”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雅谑,让等在美食前的时光,先被这文字的游戏熨帖得轻松愉快起来。
这等趣味,并非一处。街角食品店,醒目的招牌,大大方方地题着“徐志馍”三字。过路的人,十个里总有七八个要愣一愣,随即嘴角便漾开一丝笑意。买馍的时候,总忍不住要问一句:“这,跟那位诗人有什么关系么?”说来也怪,就因了“徐志摩”这三个字在心头一闪,这寻常不过的碳水化物,竟也仿佛被加持了一层别样的光晕,嚼着嚼着,似乎真品出了几分“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”的、轻盈的甜。那甜,不在味蕾,而在心境。
我有几位在瓷器上作画写字的朋友。他们素来是清高的,于笔触、于意境,都有极严的苛求。从前自我介绍,总说是“瓷绘艺人”或“书画家”,带着几分郑重。不知从何时起,他们竟也乐得自称一声“碰瓷”专家。此“碰瓷”非彼“碰瓷”,说的是那画笔与光滑瓷胎的相遇,是色彩与烈火的碰撞,是艺术与器用的融合。一句自嘲的“碰瓷”,将那份小心翼翼的敬畏与呕心沥血的创造,都化作了一声举重若轻的玩笑。这玩笑里,有对自己职业的爱,也有对生活本身的通透。
这让我想起梁启超先生在他的“趣味说”里所讲: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,生活才有价值。此言极妙!
人生于世,柴米油盐,奔波劳碌,总免不了许多的重复与沉闷。若没有一点趣味来做点缀,来做调剂,那生活岂不成了一架只顾转动的枯燥机器?
当年苏东坡被贬到黄州,生活窘迫,他发现了新大陆—— 当地猪肉便宜没人要,他就研究 “慢着火,少着水,火候足时它自美”,炖出一锅东坡肉,还写篇《猪肉颂》自嘲 “黄州好猪肉,价贱如泥土”。 炖肉是趣,写打油诗更趣,就连听当地人说笑话,都是趣味。
趣味之表现,往往就在于这一点灵机一动的转换,一种看待事物的别样角度。它未必是宏大的叙事,也非严肃的教条,它更像是给生活这袭朴素的袍子,用巧手绣上了一朵灵动的小花。
正如这谐音梗的趣味,其妙处大约有几层。首要的,便是那一种猝不及防的幽默感与松弛感。它不强迫你接受,只是轻轻地挠你一下,你若懂了,会心一笑,彼此便成了共谋;你若不懂,也无伤大雅,它自己依然在那里自得其乐。它消解了正经名号之下的那点无形的压力,让消费成了快乐游戏,让生意带了文化色彩。
进而论之,这更是一种高级的情绪价值的输出。无论是“虾” 胡闹里那份大快朵颐前的轻松期待,还是“徐志馍”带给你的、将口腹之欲与文学想象悄然连接的微妙体验,它们都超越了产品本身,赠予了你一份额外的、愉悦的记忆。这记忆是独特的,带着温度的,远比食物本身的味道更为恒久。
更深一层看,这何尝不是一种点石成金、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?一个绝妙的谐音,就如画龙点睛的那一笔,瞬间赋予了这寻常事物以灵魂,以故事,以生命。它将日常从麻木的惯性中打捞出来,让我们得以用新鲜的、好奇的眼光,重新打量这个早已熟悉的世界。
生活本就不是一本正经的说明书,多一点趣味,就多一点温度;多一点巧思,就多一点光亮。这些藏在烟火气里的趣味,就像撒在日子里的糖,不浓烈,却足够让平凡的时光,变得有滋有味,有声有色。
我忽然觉得,这座老城,因了这些可爱的、不“正经”的名字,而变得格外生动与亲切。它仿佛在悄悄地提醒你:生活处处是文章,人间时时有诗意。
而这诗意,未必在远方,它就藏在生机盎然的“虾”趣中,藏在一块热气腾腾的“徐志馍”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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