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db:作者] 发表于 2025-10-26 22:49

读城记|三餐四季

文|李进
那几日,乳山银滩正浸在连绵的秋雨里。我们走到银龙湾小区附近时,已是傍晚。天光昏暗,雨丝黏黏地沾在衣上、脸上,带来海边特有的咸润气息。路旁的树木被连日雨水洗得湿漉漉的,在薄暮里透着几分清冷与沉静。
我们想寻个地方吃饭,抬头便看见招牌——“三餐四季”。很朴素的四个字,白底红字,静静地悬在渐浓的暮色与雨气里。也不知是这店名本身的意味,还是窗内透出的暖黄灯光与热闹人影,一下子将我们吸引了进去。想尝尝那里的饭菜,更想品品那名号之下,究竟是怎样一番滋味。说来也怪,那一身从雨里带来的微凉与倦意,竟被这平平无奇的几个字,不声不响地熨帖了,温存了。

店面不大,干净敞亮。跑堂的妇人一口爽脆的东北话,像刚出锅的炒豆,噼啪作响,在这秋凉的傍晚,听着格外热络。菜单上涵盖各色菜系,鲁菜的厚味,川菜的泼辣,东北菜的实在,鲅鱼饺子的馋欲竟都涌入脑中,旁边还缀着一行小字“兼营家常便饭”。这“家常便饭”,比那些天花乱坠的菜名更教人觉得亲切。
等着上菜的工夫,我便在心里咀嚼着“三餐四季”这个店名。越想越觉得,这店主怕是个有故事、懂生活的人。这“三餐四季”之名取得是真好。人的一生,浩浩荡荡的数十年光阴,剥开来,里头最核心的,不就是这“三餐四季”吗?三餐,是日子的刻度;四季,是流年的轮回。再大的抱负,再远的征程,最终也要落在一蔬一饭、一朝一夕上。
你看那春日,头一茬的韭菜嫩得能掐出水来,炒一盘鸡蛋,是满口的新绿与鲜甜;夏日里,傍晚坐在院子里,拍一根黄瓜,用蒜泥和醋拌了,那清爽直透到心里去;秋凉了,煨一瓦罐莲藕排骨汤,看着炉火嘟嘟地冒着热气,满屋都是安稳的暖香;到了冬日,窗外风雪呼啸,屋里则是一大锅热腾腾的酸菜白肉,吃得人额头微微冒汗,那份满足,是任何山珍海味也比不了的。这便是四季在餐桌上的流转,是自然最慷慨的馈赠,也是生活最朴素的仪式。
我的思绪正漫无边际地飘着,菜上来了。一盘锅包肉,炸得金黄酥脆,浇着橙红的芡汁,甜酸气直冲鼻端,是地道的东北风情。又有一盆水煮鱼,红油亮得逼人,上面浮着一层花椒与辣椒,用筷子拨开,夹起一片雪白的鱼片,嫩滑中带着一股子决绝的麻与辣,是川人的烈性。我们便在这甜酸与麻辣之间,找寻着自己的口味。吃着这样实在的饭菜,你会觉得,生活是接地气的,是摸得着、尝得到的。
邻桌是一大家子人,絮絮地说着家常,孩子将饭粒糊了满脸,老人慢悠悠地呷着一杯白酒。这景象,忽然让我想起宋人范成大的诗句:“昼出耘田夜绩麻,村庄儿女各当家。童孙未解供耕织,也傍桑阴学种瓜。”
古往今来,人世间的景象,竟是这样地相通。那在田里劳作、灯下纺麻的,与眼前这奔波生计、抚育儿女的,内里奔流着的,原是同样一股坚韧而温暖的生命之力。他们不求闻达,只在乎这眼前的、具体的生活。一日三餐,便是他们耕耘的收获;一年四季,便是他们生命的田园。
从店里出来,天色已向晚。雨不知何时停了,海上的暮霭是灰蓝色的,混着湿润的雾气,轻轻地笼罩着远处的波涛。来时的微凉与倦意早已消散了,心里是满满的、吃饱后的慵懒与平静。回头再看那“三餐四季”的招牌,霓虹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它在渐浓的夜色里,亮起了一盏温润的、足以安顿人心的光。
一个好的店名,加上这满满的人间烟火气,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哲学理念。它不提供虚无的远方,只安顿好你的此刻。它告诉你,生活不在别处,就在这有滋有味的三餐,与这有情有义的四季里。而我们今日的专程造访,便是为了亲身走进这幅画卷,成为这温暖哲学的一个注脚。
(作者为山西省作协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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