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db:作者] 发表于 2025-10-15 19:12

张杰|| 羊肉汤馆里的独酌人


热了这么久,今天上海的秋晨总算有了一层薄凉,风掠过梧桐树影,把细碎的凉意送进菜市场边上的那家羊肉汤馆。我推门进来时,一股混着羊骨香、黄酒气的暖雾扑面而来。馆子里已经坐了七八成客人,山东老板操着洪亮的口音在后厨吆喝声,铁勺碰撞铁锅的脆响,混着食客们的谈笑声,把上海市井的热闹衬得格外真切。

我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,刚点完一碗羊杂汤,目光就被斜前方那张小桌吸引了。桌旁只坐了一位老人,戴着一副眼镜,穿件短袖衫。他面前的桌子摆得简单,却透着股独有的讲究:一瓶带有标签的黄酒立在桌角,旁边是个透明玻璃杯,里面盛着半杯琥珀色的酒液。杯子右侧压着盒软中华,烟盒旁放着个打火机,剩下的空间,全被一盘下酒菜。

那盘菜既不是馆子里常见的白切羊肉,也不是撒了香菜的羊杂汤,更不是配酒的凉拌黄瓜或花生米。菜被切成很小的碎块,又猜不出究竟是什么。我偷偷拿出手机,隔着两三张桌子拍了张照片,放大后依旧辨不清模样,只觉得那细碎的模样里,藏着种说不出的认真。

男人自始至终没怎么动筷子,只是偶尔抬手端起玻璃杯。他握杯的姿势很轻,手指搭在杯壁上,像是怕碰碎了什么。每次喝酒也只抿一小口,动作慢得像在品什么珍酿,酒液沾过唇后,他会微微眯起眼,喉结轻轻滚动一下,然后把杯子放回原位,目光落在那盘下酒菜上,像是在琢磨什么大事。

接着,他拿起插在菜碟里的牙签,捏着牙签的末端,小心翼翼地伸进菜碟,在那些碎块间反复拨弄着。他的动作慢而专注,眼神垂着,眉头微蹙,像是在沙堆里找一颗珍珠。

这般拨弄了约莫半分钟,他终于停住动作,牙签尖稳稳扎住一块比其他碎块略大些的菜。他把牙签举到眼前,轻轻晃了晃,像是在辨认什么,然后才缓缓送进嘴里。咀嚼时他闭着嘴,动作很轻,嘴角却悄悄向上弯了一点,像是尝到了什么满意的味道。等嘴里的菜咽下去,他又端起酒杯,再抿一小口,这一套动作下来,不慌不忙,像是完成了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仪式。

我看着他,忽然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。咸亨酒店的柜台前,孔乙己排出几文大钱,要一盘茴香豆,便能就着冷酒喝半晌,那是旧时代文人的窘迫与坚守。

可眼前的男人,又和孔乙己截然不同。他没有孔乙己的迂腐,也没有那份藏不住的窘迫,桌上的黄酒、软中华,还有那盘切得细碎的下酒菜,都是他自己的选择,带着种不与人言说的从容。

这时,阳光从酒馆的玻璃窗透进来,落在他的桌角,把那杯黄酒照得发亮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这羊肉汤馆里的独酌,从来不是什么孤独的消遣。对他而言,这半杯黄酒,一盘猜不透的下酒菜,或许是烟火生活里的一鸽场景,是平凡日子里的一点讲究,是属于普通人的、不被打扰的小享受。

等我喝完羊杂汤准备离开时,这位老人人刚好站起身。他把软木塞塞回黄酒瓶,将烟盒和打火机揣进夹克口袋,最后看了眼空了的菜碟,才转身掀开门帘。风裹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,可那羊肉汤馆里的酒香、肉香,还有那份独酌的从容,却依旧留在暖雾里,成了这个上海秋晨最真切的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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