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db:作者] 发表于 2025-10-18 09:34

氽白肉旧味

东北的天气,一说“沙冷”,那天穹便仿佛被戳了个窟窿,簌簌地筛下雪沫来。窗外是混沌的一片白,屋里,那蓄积了一整年的寒气,似乎也顺着砖缝往骨子里钻。就在这呵气成霜的当口,肠胃里那头沉睡的兽便醒了,它不吵不闹,只幽幽地惦念起一锅滚烫的、油汪汪的氽白肉来。

如今的氽白肉,是阔气了。鲜亮的螃蟹,肥腴的虾,羊肉卷儿在锅里翻腾,与酸菜、粉丝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团。味道固然是鲜的,但那鲜,是张扬的、直白的,少了些曲折的韵味。它总让我想起小时候,在黑龙江伊春林区,那种被风雪包裹的温暖,那种在匮乏中,被父母用智慧和耐心滋养出的、更为悠长的鲜香。

那时候我们西林钢铁厂,是坐落在林区里的,平时海鲜是顶稀罕的物什。记忆里,父亲总会从供销社买回一个扁平的塑料盒子,里面分着格子,盛着又干又小的螃蟹、海米,还有揉成一团的紫菜。那不是为了吃,是“借味”的,是给一锅清水点化魂魄的“引子”。它们蜷缩着,带着远海风干后的咸腥,是林家子弟关于“鲜”的最初想象。

母亲是厨房里的总指挥。她将冻得硬实的猪肉拿到屋里回暖,用菜刀切成薄如纸张的肉片,一片片码在盘子里,像一朵待放的白色菊花。父亲则默契地打着下手,将那渍得酸爽透亮的酸菜,细细地切成丝,再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、晶莹的粉条一一备好。那场景,不像是做饭,倒像是一场庄严的家庭仪式。

小小的铝闷焖罐,稳稳地坐在炉火之上。母亲给铝焖罐添上水,先将那包珍贵的“干鲜”倒进去,看着那些干瘪的小螃蟹、小海米在清水中慢慢舒展,释放出含蓄的咸香。接着,肥肉片子滑入锅中,母亲怕油水不够丰腴,还会从那个宝贝的猪油坛子里,郑重地舀上几勺雪白的凝脂放入。霎时间,油花便在汤面上泛起,一圈圈,漾着晶莹剔透的光泽。

柴火在炉膛里“噼啪”地歌唱,锅里的汤汁便开始“咕嘟咕嘟”地沸腾。那声音,是冬日里最动听的交响。鲜香的味道,混合着酸菜特有的发酵气息,从锅盖的边缘丝丝缕缕地逸出,充盈着整个屋子,连冰冷的玻璃窗上都呵出了一层暖雾。母亲的巧思还不止于此,她会用火钳夹着几只干辣椒,在炉膛的余烬里烤到焦香,待氽白肉出锅时,用手捻碎了撒在面上。只听得“刺啦”一声,一股复合的、带着焦香的辣味猛地升腾起来,给那厚重的油香又添上了一笔热烈的神韵。

为了解腻,母亲还有最后一道法宝——那口沉甸甸的蒜缸子。“咚咚”的捣蒜声,沉稳而有力,直到蒜瓣化作一汪清辛粘稠的泥。兑上一点清水,和上麻酱,便成了蘸肉的最佳伴侣。五花肉在那蒜泥麻酱里打个滚,送入口中,肥腴的油脂香、蒜的冲辣、麻酱的醇厚与酸菜的清爽在舌尖上次第炸开,那是一种粗粝而真实的满足,一种踏踏实实的、今生再也无法复刻的幸福感。
时光荏苒,西钢的旧貌换了新颜。但那口铁锅里“咕嘟”着的人间烟火,父母在灶台前默契配合的身影,以及那用最朴素的材料、最深沉的爱意煨出的老味道,早已穿透几十年的风雪,沉淀在我生命的底色里。如今的氽白肉,锅里的内容丰富了,可那份在拮据中创造丰盛、在严寒中守望温暖的岁月情味,却永远地,留在了那个飘雪的东北老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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