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db:作者] 发表于 2025-10-26 22:49

兰陵大曲记:枣庄山村田埂上的酒香岁月

俺老家在山东枣庄,八十年代的农村,天好像比现在蓝,太阳也比现在实在——早晨刚冒头的时候,红得像刚从灶上揭下来的红薯,沾着点水汽,把田埂上的霜气都烘得软乎乎的。那时候村里的老人们,但凡要去耕地,肩上扛着锄头,手里准少不了一捆东西:不是干粮,是兰陵大曲,六瓶一捆,用晒干的玉米秸绳捆着,瓶身沾着点新翻的泥土,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,看着就扎实。

张大爷是村里耕地的老手,那会儿他约莫六十岁,背有点驼,但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,步子比小伙子还稳。每天天不亮就起来,先去供销社买一捆兰陵大曲——供销社的李主任见了他就笑:“老张,又买酒耕地啊?你这酒喝下去,牛都得跟你抢着拉犁!”张大爷也不恼,咧着嘴笑,露出两颗豁了边的牙:“你懂啥?这兰陵大曲不是酒,是力气!俺耕一亩地,喝一瓶,晌午头喝两瓶,到太阳落坡,正好六瓶喝完,地也耕完,浑身的累都顺着汗淌走了,比吃两碗红烧肉还得劲!”

俺那时候才十岁出头,最爱跟着张大爷去地里玩。不是爱耕地,是爱闻那兰陵大曲的香味。张大爷耕地累了,就把锄头往田埂上一戳,坐在土块上,解开玉米秸绳,拧开一瓶兰陵大曲。瓶盖一打开,那股子香味就飘出来了——不是现在那些酒的香精味儿,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香,混着点老窖的陈气,像村里老槐树开的花,不冲,却钻鼻子,能把三里地外的蜜蜂都招过来。张大爷倒一点在粗瓷碗里,酒色是琥珀色的,跟俺娘戴的铜镯子一个色,酒花密密麻麻的,像刚下的小雨点,在碗里飘着,半分钟都不散。张大爷呷一口,砸吧砸吧嘴,眼睛眯成一条缝,然后把碗递到俺面前:“小崽子,闻闻,别喝,这玩意儿你现在喝了,得醉得钻到玉米秸垛里睡一下午,让你娘拿扫帚疙瘩抽你。”

俺就凑过去闻,那香味往鼻子里一钻,浑身都暖洋洋的。有一回趁张大爷不注意,偷偷舔了一口,先是有点甜,像喝了口掺了蜂蜜的井水,接着喉咙里有点热,不烧,像揣了个小炭炉,最后肚子里也暖起来,连手脚都不凉了。张大爷回头看见,照着俺的后脑勺拍了一下:“你这小馋猫,跟你爹一个德行!当年你爹娶你娘,用的就是兰陵大曲,一瓶两块二,那会儿能买两斤半玉米面,你娘说,就冲这酒的香味,才肯跟你爹过一辈子。”

后来俺才知道,这兰陵大曲可不是普通的酒。村里的老秀才说,早在商朝就有兰陵酒了,李白还为它写过诗——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”,老秀才念的时候,摇头晃脑的,好像嘴里也含着酒。俺问张大爷,李白喝的是不是跟咱现在喝的一样?张大爷说:“那指定是!你看这酒色,跟诗里写的‘琥珀光’一模一样,李白要是活到现在,来咱枣庄,俺请他喝一捆,保准他还能写好几首诗,说不定还能帮俺耕两亩地!”

那会儿的兰陵大曲,是44度的浓香型,用的是高粱、小麦、豌豆,都是咱枣庄本地种的好粮食。老窖双轮发酵,听供销社的李主任说,那些老窖比俺爷爷的爷爷岁数都大,里面的菌群比村里的人还多。俺不懂啥是菌群,但俺知道,这酒喝着不头疼。有一回村里的王二叔,跟张大爷拼酒,俩人喝了三瓶兰陵大曲,王二叔平时喝别的酒,第二天准头疼,那天喝完,第二天照样扛着锄头去耕地,还跟人说:“这兰陵大曲,是粮食做的良心酒,喝多了也不亏心!”

那会儿的农村,物质不算富,但有兰陵大曲的日子,就有滋有味。谁家娶媳妇,桌上要是摆上兰陵特曲,那规格立马就上去了——特曲比大曲贵点,八五年那会儿,一瓶能卖五块多,相当于村里壮劳力一天的工分。俺堂哥娶媳妇的时候,就摆了两箱兰陵特曲,村里的人都围着看,跟看稀罕似的,说:“老李家这回下本了,这特曲,闻着就比大曲香!”堂哥的岳父喝了一口,眼泪都快下来了:“俺年轻的时候,就想喝口特曲,一直没舍得,今儿个沾了闺女的光,算是喝着了!”

除了大曲、特曲,还有兰陵二曲,更便宜,一块四一瓶,是村里老百姓常喝的。俺爹就爱喝二曲,每天晚上吃饭,倒一小盅,就着咸菜疙瘩,能喝半个钟头。他说:“二曲也挺好,有那股子兰陵的香味,便宜,天天喝也不心疼。”有一回俺家的鸡得了瘟,俺娘急得直哭,隔壁的刘大娘说:“你倒点兰陵二曲,掺点姜片,煮点水,给鸡灌下去,说不定能好。”俺娘半信半疑地试了,没想到那只鸡真活过来了。刘大娘说:“这兰陵酒能入药,《本草纲目》里都写着,俺婆婆那时候,冬天受了凉,就是喝这个酒发的汗。”

八十年代的枣庄农村,日子过得慢,像田埂上的蜗牛,一步一步挪,但有了兰陵大曲,日子就多了点滋味。张大爷耕完地,夕阳西下的时候,六瓶酒正好喝完,空酒瓶用玉米秸绳捆着,拎在手里,叮当响,像挂在驴脖子上的铃铛。他扛着锄头,走在田埂上,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,嘴里哼着小调,调子都飘着酒气。俺跟在他后面,踩着他的影子,闻着他身上的酒香,觉得那时候的太阳,好像永远都落不下去,那兰陵大曲的香味,好像永远都飘不完。

后来俺长大了,去了城里,喝了不少好酒,有包装得像艺术品的,有贵得能买一头牛的,但喝来喝去,总觉得少点啥。去年回枣庄,在村里的小卖部里,居然还看到了兰陵大曲,瓶身还是老样子,沾着点泥土,俺买了一捆,打开一瓶,闻了闻,还是当年的香味。俺坐在田埂上,喝了一口,眼泪差点掉下来——不是酒辣,是想起了张大爷,想起了那会儿的太阳,想起了俺偷偷舔酒被打的后脑勺,想起了那些日子里的烟火气。

俺想,兰陵大曲哪是酒啊,它是俺们枣庄人的日子。苦的时候喝一口,甜的时候也喝一口;累的时候喝一口,高兴的时候也喝一口。它像田埂上的野草,像灶台上的铁锅,像老黄牛的铃铛,是咱日子里离不开的东西。现在张大爷不在了,但俺每次喝兰陵大曲,都觉得他还坐在田埂上,跟俺说:“小崽子,闻闻,这才是好酒!”

夕阳又落下来了,把田埂染得通红,俺手里的兰陵大曲,瓶身上的泥土,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一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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